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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幾日農閑,趁機收拾一下草屋。小草屋的墻上,封存了一張銹跡斑斑的犁,它與簸箕、拘繩、點葫蘆頭為伍,被勤奮的蛛網查封了往日的光芒。木犁安穩地掛在墻上的一個木楔子上,泛著早晨的陽光,沖著我微笑。木犁是掛在墻上的樹,彎曲的樹,老榆木的。犁鏵表面上雖然掛了些微塵,但也不能掩飾住昔日的光華,讓我記憶的閘門一下子被打開了…… 木犁杖是爹留給我的唯一物件。幾年前,娘說要把這犁杖賣給別人,因為留在家里既占空間,又沒有什么實用價值,但那時我還是堅持將它留下,安放在這無人問津的小黑屋里,心想:“說不定以后還會用得到呢,再說了,也是個念想兒。” 在去工廠做一名鐵匠前,爹是一個普通的農民。有大約十幾年的光景,是木犁杖讓他擔起生命的重擔,同時陪他度過了人生最艱難、最暗淡的時期。爹說,那時的他好像永不知疲倦,習慣了早出晚歸,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沸騰。 在老家的一間土屋里,我曾從爺爺手里接過的犁杖太老了,老態龍鐘。終于在種大梨樹的三畝地時,被一塊隱藏在地里的巨石弄壞了。望著折成兩截的犁杖,父親犯了難。我竊喜,我早就想換一張犁杖了,而我也早有目標。 目標是我家后院的一棵老榆樹。彎曲的老榆樹是做木犁的好材料。我把彎曲的老榆樹放倒了,截了兩米五長,放到草屋子里控干。 我是一個半成手的木匠。 回了家,我找來刨子、錛子、斧子、一把老尺、一只墨斗子。一切準備就緒,開工!先把榆樹皮扒下來,裝在一個袋子里,準備有機會壓成面,做饸饹吃,這可是正宗的好玩意兒,老祖宗傳下來的好經驗啊!用斧子砍下榆樹的枝枝丫丫和疤痕,量好尺寸,打好墨線,就哼著山歌在叮叮當當的節奏里撒歡地干起來了。八九袋煙的工夫,一張大犁杖就做好了。把犁杖放在田壟上,把小坨坨輕輕調調,用驢套一試一拉,還真是那么回事。犁鏵像小蚯蚓一樣,在大地的肌膚里行走了起來。從此以后,我們就有了應手的家什,種個地啥的再也不用犯愁了。回想以前種地,由于家伙不趁手,犁地時費時費力,沒少出冤枉力! 那時我們還小,家里又沒有拉套的驢等大牲畜,每次種地都和三娘家搭伙。一場春雨,催開了漫山遍野的杏花,各種散蓮花、馬蓮花競相開放,也催開了我們幼小的心扉。春雨,是農田暢意的詩行。三娘家的小毛驢,是個小柴驢,沒有多大的勁兒,所以得用我們幫忙——幫著拉幫套。要是雨下得小,柴驢沒啥勁兒,我就把撇繩往肩上一搭,開始和小毛驢一樣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拉,一根壟、十根壟……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,弱小的軀體彎成了一張滿弓,嘴巴快要啃到了泥土,汗珠子嗒嗒地滴在泥土里。疲憊不堪。滿坡的梨花、杏花張著嘴向我微笑,滿眼的美景我還哪有心情欣賞。種一片地下來,就像患了一場大病似的。 也有雨下透了的時候,那時候的父親就沒有了火燒屁股般地忙叨了。把化肥、種子、犁杖運到地頭后,坐在地頭開始穩穩地抽兩袋旱煙。我在地頭開始試犁杖,套上撇繩,在前面使勁兒拉。小弟在后面穩穩地扶犁,看犁鏵破開大地的胸膛,一股股泥土的清香頃刻飄揚出來,沁人心脾。父親抓一把壟溝里的濕土,一攥,成團了,父親笑了,種地開始了。犁鏵劃開的壟溝,撒下種子、化肥,娘在后邊踩格子。一粒種子踩一腳,給了壓力的種子出苗才好。一片歡聲笑語在田間地頭傳了開來,那么無拘無束、那么自然。犁到地頭,看見一株梨花朝天拱著腦袋微笑,我也跟著傻笑。漫山遍野的梨花也順眼多了,穿一襲白衣在天地間的微風里舞蹈。 隨著時間的推移,木犁杖光榮下崗了。家里買來了機械的犁杖。裝上種子、化肥,裝滿汽油就開工了。機械犁杖不吃草,喝的是油。干起活來,鏈子拉動鐵輪子,鐵輪子下的犁鏵突突地往前走,比小毛驢有勁兒多了。我們稱它為“鐵牛”。一個人,一個“鐵牛”,半天的工夫能種三四畝土地。種完地,還自帶壓磙子,那個出苗,絕了。這一下就解放了很多農村勞動力,很多村民都走進城市打工去了。馬、牛、驢、騾都淘汰了,再要看這些動物得上動物園了。木犁杖也要進博物館了。木犁杖被安放在墻角里或被吊在墻上,再也不見往日風光,給人滿眼的碎影。 是的,“開犁了!”這一聲遲到的吆喝,在田野上久久回蕩,以一個春天的多姿多彩,鉆進了田園峰巔,寫意著農耕,寫意著一棵莊稼沉甸甸的夢想。 >>>更多美文:現代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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